打印

系列访谈:中国基督徒面对传统文化(上)

系列访谈:中国基督徒面对传统文化(上)

被访者/陈宗清、谢文郁、包兆会、石衡潭
你认为,中国基督徒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应该保持何种态度?

陈宗清:所谓中国传统文化,一般是指儒释道融合的思想体系,其实儒家的思想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基督教神学家认为,所有好的宗教某种程度都有上帝的一般启示在里面,因此,基督徒应以批判性和处境化的原则来对待中国的传统宗教。无论儒家、道家或佛教,基本都是以人性作为起点,来反思宇宙、人世、灵魂及未来之道。基督徒可以用这些宗教与基督信仰类似之处做沟通的媒介,以便更有效地传扬福音。

儒释道各有其特色,内涵也十分复杂。儒家一般以孔孟学说为圭臬,但宋明理学所发展出来的新儒家,又与《论语》所倡导的“为人之道”有别。基督徒对儒家的许多道德教训,应当持正面的态度。

道家以老庄思想为主,引导人探究终极性问题,可补儒家之不足。然而,道教的内容掺杂了怪力乱神,教义中有不少杜撰成分,不能置信。

佛教产生之因是见人间疾苦,提供的解决之道是修持养生,去除贪痴,从执着中获得解脱。然而,大乘佛教从希腊、波斯等国吸收了一些神鬼信仰,产生新的路线,有更多迷信的成分。

现代文化是现代与后现代思维的混合体。现代主义强调理性与逻辑,后现代主义则注重感觉、否认绝对,并对灵界持开放态度。基督徒既不是理性主义者,也非以灵异世界的主观经验来衡量真假。基督徒必须以审慎批判的态度来面对现代文化。

谢文郁: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在一定的文化中成长,文化因素在人的成长过程中渗入人的思想、性格和习惯。人从家庭走入学校,从学校进入社会,从小社会进入大社会……这是不断扩展眼界的过程。因此,要了解自己就要了解自己赖以成长的文化,这也应该是基督徒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

所谓现代文化,泛泛而谈指的是西方文化。具体而言,它和中国传统文化相对应,更多的是指在西方文化主导下的当代中国文化,其中混杂着当代中国人对西方文化的暧昧想象和时髦追求。因此,现代文化是一个混杂的概念。或者说,现代文化是一个未定型的文化。基督徒在信心中仰望上帝的恩典和带领,面对现代文化应保持谨慎警醒的态度,在其中为耶稣的名做见证,引导其走向上帝所祝福的文化。

石衡潭:信仰既超越于文化,又寓居于文化,并且借文化来表达与传播(参《以弗所书》4:4-6)。这样,中国基督徒就要以积极的态度来对待文化。文化具有延续性,从古至今,如江河东流,虽波澜起伏,曲折蜿蜒,仍一脉相承。我们不能撇开传统谈现代,更需要温故而知新。

上帝是昔在今在永在的,他不只爱今人,也爱古人。我们的祖先也蒙上帝的眷顾,也有上帝的开启。其中圣贤多多少少得到普遍启示,并从内心发出回应,这就成为了中国的典籍:《尚书》、《诗经》、《论语》、《老子》……这些,我们都应该去了解,去学习。不是从中获得教义,而是丰富我们的生命。

就像李白的《静夜思》,不会增进你的神学知识,但从中可以感受到上帝的慈爱,体会到上帝造物的奇妙,引发对上帝的联想与渴望——神国才是永恒的故乡。

现代文化泥沙俱下,若披沙拣金,还是会颇有收获。冰心的散文、穆旦的诗歌、老舍的小说、吴经熊的圣经雅译、赵紫宸的神学专著,以及施玮、莫非、北村、齐宏伟等新时期作家的作品,也都值得阅读欣赏。当然,还需要更多人投入其中,使其更加雄伟壮观。

中国基督徒是否需要为中国文化做贡献?如何做贡献?在此过程中,是否需要全盘推翻中国文化?基督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共容?两者在价值上的冲突点在哪里?

陈宗清:中国基督徒需要对中国文化做出贡献。上世纪70年代,林毓生教授倡导“创造性转化”,让中国文化在全球各种不同潮流的冲击中,为中国社会带来更新的动力。过去半个世纪,有不少基督徒知识分子尝试把基督信仰融入中国主流文化。

梁燕城教授于2013年出版《中国文化处境的神学反思》,希望福音派神学能对传统中国文化注入新的生命与思想。他主张,应以“中华神学”来取代“汉语神学”、“本色神学”或“处境神学”。谢文郁教授则期盼把“恩典”的概念带入中国的学术界,在中国文化中生根结果。

基督徒不需要全盘推翻中国文化,因为我们相信,传统中国的思想中仍有上帝的恩典与普遍启示的光照。中国文化注重“道”的临在性,而忽略它的超越性,因此可以从“道”的临近性作为共容的基础。然而,中国文化中所提到的道德涵养,都需要在基督信仰“以上帝为本”的概念中转化提升。

无论是儒释道,都是以人为本,而圣经的真理却是以上帝为本,这是两者最大的冲突。因此,对儒家而言,做人的动机是为了父母、君王或国家,但是在基督教中,信徒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荣耀上帝。

谢文郁:中国基督徒有两重性。一方面,他们是中国人,从小到大都是在中文语境中,因此,他们无法割舍中国文化;另一方面,他们是基督徒,在信心中领受并经历上帝的祝福,并且用中文述说自己的经历,为耶稣的名作见证。因此,中国基督徒的生活本身就是在建设一种新的中国文化。

但是,我们往往对自己的成长背景缺乏深刻反思,从而自相矛盾地对待自己的文化传统,即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反对中国文化。这是一种隐性的“自杀”行为,对基督福音在中国人之间的传播往往起负作用。

基督教是基督福音进入文化后形成的一种文化状态,中国人接受的基督教是一种西方文化形态中的基督教。就其现成形态而言,是西方文化的价值观;就其隐含的基督福音而言,它包含了比西方文化价值观更多的信息。因此,基督教和当代中国文化的关系必须分两层来处理:文化之间的关系、福音与文化的关系。

基督福音的中心信息是:上帝要通过耶稣把恩典白白地赐给人。这里没有价值上的冲突。对于中国基督徒来说,我们需要在各行各业见证这因着信心而白白领受的恩典,并用中文分享给我们的同胞。这就是福音进入中国文化了,这种容纳基督福音的中国文化是一种具有不断自我更新能力的文化。

包兆会:中国基督徒需要为中国文化做贡献,因为一切在基督里都需要更新变化,也包括文化。这个过程,既不是全盘推翻中国文化,也不是让福音降低自己的要求与文化相适应,或妥协,而是让文化在基督里进行转化,即文化基督化。基督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在很多方面可以共容,因为中国传统文化里有上帝的普遍启示,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真、善、美、爱,而这都来自上帝。

基督教也有与中国传统文化不兼容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中国传统文化无法对现世生活进行绝对肯定:儒家肯定一部分,否定一部分,肯定的仅是儒家所认定的某种道德和事功;道家肯定的是顺其自然、与道同行,但道在它那里不包含绝对肯定,仅是一种宇宙大化流行的定律,所以道家面对人生无常“无可奈何”,面对死亡则是清醒着的绝望;佛家否定自我,对现世不肯定,在否定自我和现世后留下“空”,却没有其他正面的、绝对肯定的东西来填补。

而基督教能给现世的生活以绝对的肯定。一切现世的生活,只要朝向上帝,与永恒有份,就意味着获得绝对的肯定,因为与永恒有份的东西永远存留。

石衡潭:中国基督徒当然要对中国文化有感情,更应该有贡献。上帝把每一个人安置在特定的土壤与文化之中,不是徒然。圣经的启示与传播借助了希伯来与希腊文化,同时又更新了它们。早期教父克莱门特(Clemens)说:“哲学是上帝给希腊人的礼物。正如律法教导了希伯来人走向基督,哲学教导了希腊人走向基督。”

上帝又何尝不使用中国文化与圣贤呢?利玛窦、艾儒略、马礼逊、理雅各等传教士都有这样的预见,他们都是借助中国文化将福音传开的。利玛窦以耶比儒、合儒、补儒、匡儒的方略得到了当时诸多士大夫的认可,连反对天主教最激烈的陈侯光也在其《辨学刍言》中说:“近有大国西夷,航海而来,以事天之学倡,其标号甚遵,其立言甚辨,其持躬甚洁。辟二氏而宗孔子,世或喜而信之,且曰圣人生矣。”

基督徒无需也不可能全盘推翻中国文化,基督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可以共融,要用圣经去回答中国文化提出的问题。儒释道各有所长,又并流合一,其与基督教最大的冲突点还在于,没有超越的人格神的概念或者说这种概念不强,它更多讲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主要弊端有二:一是把天当成了自然,而非人格神;二是不承认天的绝对超越性,把天拉向人,最后以人代之,以至于用人学取代了天学。

你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人影响最深的是哪个思想体系?基督教信仰需要回应这种思想体系吗?如何回应?

陈宗清:对现代人而言,道家老庄思想的影响恐胜于孔子的儒家传统。《道德经》认为,人生曲折多变,因此必须要有变通的思维,来应对复杂的情势。老子说:“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道德经》67章)这种虚己为怀、不与人争竞的心胸,在这个讲求利益、事事斤斤计较的现代社会尤为宝贵。德国神学家莫特曼(Jurgen Moltmann)在谈基督教创造伦理时,特别欣赏道家回归自然与和谐的思维。他甚至认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德经》42章)的观念,披露出万物由一化生,又达到和谐的现象,可供今日生态保育的实施做参考。

笔者在写博士论文时,曾对道家的“无”做深入研究,指出道家的“无”和“有”是等同的,是以宇宙论的功能来说明本体论。如此,宇宙和原本的实质(或本体)并没有真正的区分。由此看来,“无”的概念其实并不需要。但圣经指出,上帝不在宇宙之内,因此,用“上帝”作为本体,更合乎逻辑,更具有说服力。

谢文郁:儒家和佛教对当代中国人仍然有深刻影响。儒家主要在伦理道德上对人们的行为进行规范,而在宗教上则比较淡薄。儒家不要求人们相信某种对象,而是引导人们培养人的基本感情,如诚实(反身)、孝悌(亲情)、信任(朋友)、尊敬(上下)等;进而引导人们通过礼教建立一种健康的人际关系,达到维护社会秩序的目的。

我不认为儒家是宗教,它更是一种世俗文化,已经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内在结构。基督教进入中国文化,必须和儒家融为一体,并在儒家语言中找到一种能够有效地传达上帝在耶稣基督里的救恩的表达方式。

佛教有和尚佛教和民间佛教之分。和尚佛教指的是一种出世的精神追求,不要求追求者在某种情感中指向某种对象,而是引导追求者在朗诵佛经中体悟其中的道理。许多和尚认为,佛教不是宗教; 还有人认为佛教是一种人生哲学。

民间佛教是一种民间宗教,把一切无法在经验中理解的事物都归为鬼神,并采取某种仪式加以敬拜。因此,民间佛教是多神论。和尚佛教和民间佛教各自的谈论有很深的鸿沟,但前者为后者提供了强大的理论和心理支持。

基督教进入中国文化需要在理论上重新解释和尚佛教,这需要深入研究佛教,解构佛教的概念体系;同时必须旗帜鲜明地在宗教上反对民间佛教,阻止人们敬拜邪灵。

包兆会: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人影响最深的是以实用理性为主导,面对不公的现实采取不改变、不抗争的思想体系。这种实用理性的思想体系主要由儒家提供,儒家追求道德和事功,寻求与统治者合作。这种实用理性进入现代以后,与世俗化、市场化、商品化社会的工具理性相结合,强调一切为我所用,尽可能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

因此,人们会允许某些不合理、不合法的制度和现象存在,因为怕反抗和改变现实影响自己的利益,这种只顾自己的心理成了一种社会常态,并积淀成社会集体无意识。

基督教需要回应这种实用理性主导下的价值观和人生观。面对不公的现实,在基督教价值观影响下的基督徒,首先考虑的不应是个人的得失荣辱,而是要活出上帝的圣洁和公义;对不公现实不是采取沉默回避的态度,而是采取非暴力的、不合作的态度积极地介入。做光做盐,用高尚的道德标准给人们带来希望。

石衡潭:对中国现代人影响最深的还是儒家思想。儒家一直是正统,佛道只是补充。基督教信仰必须对之做出回应。主要方式还是要学习并消化其经典,用圣经资源来回答这些经典提出的问题。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基督教仍是西方的,儒家仍是中国的,二者不相干。

当然,这只是看似不相干,其实它始终会成为一种障碍。只有跨过去了,这种差异才会成为跳板与助力。儒家发展到今天,与早期儒学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即把“天学”变成了“人学”。我们今天的一个工作就是要努力恢复早期儒学的面目,基督教思想恰恰可以在此发挥作用。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恢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更新。这是利玛窦等传教士的思路与方法,他们已经获得了成功,只是今人忘记了。我们应以创造性的心态重走这条路,回应新时代提出的新问题。我们做的“圣经论语对读”活动就是这样的事工,可惜还没有更多人看到它的价值与意义。
I am the rose of Sharon,and the lily of the valleys.

TOP

系列访谈:中国基督徒面对传统文化(下)

被访者/陈宗清、谢文郁、包兆会、石衡潭


你如何理解儒学?儒学在中国文化中的份量与位置如何?儒学对当代中国人的影响如何?

陈宗清:“儒”字在古籍上出现,以《论语》和《周礼》为最早。孔子曾对子夏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所以,台湾学者朱高正认为,所谓“儒者”应是举止舒缓从容,等待时机而“进”(意指“做官”,现代说法即“为百姓服务”)的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余敦康主张,儒学可以简单定义为“封建宗法主义”。台大教授傅佩荣则指出,儒家是一完整的哲学系统,以人性论为核心,上承天命观,下启伦理学与各种应用哲学。

若以《四书》《五经》为儒学发展的主要内容,可以说,儒学的目标是为了让人明白处世之道。到了西汉,对儒学的理解是“三纲五常”(三纲指为人臣、为人妻、为人子之道;五常指仁、义、理、智、信)的道德规范。汉朝以后,君王多用儒家思想作为巩固权力的依据。

儒学可说是纯粹由中国人开创出来的一套人生哲学。我们谈及中国的正统思想时,常搬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作为准则,而以孔子为集大成者。

过去2500年,绝大多数中国人受这套思维模式影响。即使经过文革,在改革开放之后,还是要再次强调孔孟之学的价值。在道德分崩离析的21世纪,中国大陆不少有识之士希望,借着提倡《论语》,再次恢复国人的伦理秩序与道德水平。

包兆会:儒学是儒家思想和学说的一部分,它更偏向于是一门学问,对《四书》《五经》《十三经》的阐释和研究是这方面的代表。儒家很复杂。纵向来看,其内部经历过几次改革,从孔子的原始儒家,到汉代董仲舒把阴阳五行纳入原始儒家后的汉代儒家,以及宋代吸收佛教思维后的儒家——宋明理学;横向来看,按荀子的说法,战国时期“儒分为八”,有偏向于“大同”“小康”追求至高理想的儒家,有强调人伦秩序、礼仪的儒家,也有偏向于做学问的儒家,如子游、子夏、荀子、董仲舒这一脉都是偏向于做学问的。

在中国古代,由于学与仕、知识与权力结合在一起,儒学又受到统治阶级的推崇,所以儒学凭借着政治和权力对其他学说进行打压,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它自然在中国文化中占据主流地位。

儒学对当代中国人的影响不大,儒学仅仅出现在大学的课本及教授的授课或研究儒学的知识分子当中。即使儒学出现在上述这些人当中,遵循儒学背后所推崇的那套价值观、人生观生活的人也不多。

石衡潭:儒学是中国文化的主流,它对历代政权的支持与维系作用至今仍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也影响着当代中国人的方方面面。方兴未艾的儒学热就是一个明证,即使未必有很多人完整地读过《论语》等经典,但都会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都被它们塑造过。

比如,我们经常会使用《论语》中的成语:举一反三、温故知新、察言观色、文质彬彬、既往不咎……只是我们习焉不察而已。要把儒学从我们的头脑与生活中拔出去是不可能的。

儒学并非一成不变,它也在发展之中。早期儒学多敬天畏天,自宋儒以来,则多谈心性,到今天,很多人更不知天为何物,只当作苍茫、空洞的自然。这与古圣先贤的初衷相去甚远。

儒学需要继续发展,需要基督教注入活力,指明方向。基督教曾经成功地挽救了希伯来文化与希腊罗马文化。今天,儒学也期待它的更新与改造。儒生如何,儒学也会如何。徐光启、杨廷筠、李之藻是基督徒,也是大儒,他们带出了儒学的新精神、新风貌。今天,像他们这样的人多了,儒学就会令人耳目一新。

儒家反复强调自己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学说;很多华人基督徒也认为要更新生命。这两种生命有何不同?有什么相同?

陈宗清:已故儒学大师牟宗三和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都不断强调儒家的宗教性。对他们而言,儒学被称为是生命的学问,主要是由于其宗旨是修身养性。因此,牟宗三经常强调,中国的哲学是道德形而上学。如此观之,儒家所谓的“生命学说”,充其量只是一个人道德的涵养。杜维明在诠释《中庸》时刻意指出,“诚”字在《中庸》的意义,就是指宇宙的终极实体。

至于圣经讲到的“生命”,我们必须从耶稣的话来理解。他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约翰福音》14:6),又说“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约翰福音》10:10)。所以,基督教所谈的“生命”,重点是我们与永恒创造主之间的关系。当耶稣借着圣灵进入一个人的心中时,这位信徒就有了“生命”或“永生”;因为“人有了上帝的儿子就有生命”(《约翰一书》5:12)。

儒家讲“生命”,一直是在道德的范畴里打转,并不明白人的灵与永恒主宰的关系。基督教讲生命,却是从耶稣开始;离开他,就不可能有任何生命的更新或转变。一旦基督徒内在的生命被耶稣更新,他的行为也会跟着改变,所以保罗说,信主的人“就要脱去你们从前行为上的旧人,这旧人是因私欲的迷惑渐渐变坏的。又要将你们的心志改换一新,并且穿上新人,这新人是照着上帝的形像造的,有真理的仁义和圣洁”(《以弗所书》4:22-24)。

谢文郁:人是生活在情感中的动物。没有情感支持,人就很难生存下去。不过,不同文化、不同人之间,所依赖的情感并不相同。基督徒和儒士的终极依赖情感也不相同。但是,人们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误区,以为人的生命可以简单地归结为情感生活,从而把生命和情感等同起来。

另一方面,情感往往是相对于思想而言的。有种说法:“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在这里,属于生命的就是在情感中的生活;而思想是没有生命的。当人们说某种学说是一种生命学说时,意思是,这种学说强调情感的主导性,而非思想的主导性。

比如,儒家思想对于情感在人的生存中的决定性作用这一点一直有明确意识。李泽厚提出情感本体论这种说法来阐述儒家的基本思路。在情感等于生命这个思路中,牟宗三直接认为儒家是关于生命的学说。具体来说,我们可以从《中庸》关于君子的界定来理解这种说法。

《中庸》从“诚”(真实地面对自己)这种情感出发,认为君子在诚中能够看到天命之性(本性之善),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关于善的观念;只要时时刻刻维持在诚这种情感中,君子就能与时俱进,不断地完善自己的善观念,最终完全把握本性之善,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思路重视人的情感生活(维持“诚”这种自我指向的情感),淡化认识论或思想问题。正是在这个思路中,人们认为儒家强调情感生活,因而是一种生命学说。

同样,基督信仰是一种信任情感(把判断权交给耶稣基督而成为跟随者和接受者),指向耶稣基督。在这种情感指向中,我们把自己交托在基督手中,感受上帝的同在,领受上帝的恩典,跟随上帝的带领。这里强调的是信心的在先性和持续性。基督徒的生活是一种在信心中的生命。因此,有人强调,基督教也是关于生命的学说。

儒家和基督教都强调情感在人的生存中的原始性地位。不过,两者谈论的情感并不是同一种情感。儒家谈论的生命是在一种自我指向的情感(诚)中建构的生命;这是一种自主性的生命观。基督教的生命观要求信徒在信心(信任情感)中交出主权,指向耶稣基督,让耶稣基督带领自己的生活;这是一种依赖性的生命观。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基督教的信心生活并不排斥思想。在《约翰福音》和保罗书信中,大量出现“真理”一词。就其原始含义来说,“真理”是一个认识论概念。当人们面对同一件事而有不同看法时,我们就会问:谁对谁错?进一步,对错标准何在?一旦追究对错标准,我们就在面对真理问题。

在当代多元主义思维方式中,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真理。因为我们在现有理解基础上无法提供一种真理标准。然而,基督徒的思想观念是在信心中不断更新改变的。这是一种在真理中圣化的过程。于是,真理问题转变为心意更新变化的问题。

由此看来,基督教的生命观涉及了人的情感生活(信心的在先性与持续性)和思想活动(在接受中的更新变化过程)。这是一个整全的生命观。

包兆会:我不太赞成把儒家说成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学说。儒家强调仁义和爱,强调修身、正己,主要关涉道德层面,而不是生命的全部,并且其道德层面很狭隘,它是儒家自己设立的某种道德规范和标准,所谓“发乎情,止乎礼”,所谓“三纲五常”,而不是道德本身。而且,儒家式的道德诉求在生命所有领域所具有的强势和优先权,反而打击和压制了生命在其他领域的追求和发展,这也就是道家批判儒家的原因。

即使儒家强调爱人,但这爱人是有条件的,是一种血亲、民族、种族、等级之爱,与基督教跨家族、种族、民族、无条件平等的爱不可同日而语。今天政府要求百姓以国家的爱、民族的爱为优先,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国人只爱亲人、不太爱陌生人的事实,都与儒家这种爱的学说长期熏陶本民族是有关系的。

石衡潭:儒家所说的生命主要是一种自然生命,即使说精神性的心,也还是往自然性的身那边靠。因为缺乏灵魂独立与不朽的概念。儒家说安身立命,是说在此世中生命的安顿问题,也就是身与心如何存放的问题。它不涉及彼岸与永恒。

基督徒所说的生命是由身体与灵魂结合而成的。身体会朽,灵魂则是不朽的。人的死亡是灵魂离开了身体,相信耶稣基督的生死与复活,并认他为救主的人,将来身体也会复活,就是说灵魂会再次回到身体,当然那是已经转化了的灵体。

华人基督徒所说的生命更新,也是指在耶稣基督里获得的新生命的更新。这种生命不同于儒家所说的自然生命,而是在基督里的新生命。生命更新也不是儒家所说的修身养性。其主体与发动者是上帝,人只是跟随者。“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察验何为上帝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罗马书》12:2)

其目标不是安身立命,自我保全,而是荣耀上帝,服务人群。“就是凡称为我名下的人,是我为自己的荣耀创造的,是我所做成、所造作的。”(《以赛亚书》43:7)“又要彼此相顾,激发爱心,勉励行善。”(《希伯来书》10:24)

当然,在具体的品格上,有相通与相近。例如,儒家所说的温良恭俭让与圣经中所说圣灵的9种果子之间有相似的部分。尤其早期儒家讲要“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与圣经中“有了我的命令又遵守的,这人就是爱我的;爱我的必蒙我父爱他,我也要爱他,并且要向他显现”(《约翰福音》14:21)的表述,在精神上有可沟通之处。但需注意的是,我们既要关注到相通之处,又要探究其相似背后的不同处。

本文由《OC海外校园》首发。
I am the rose of Sharon,and the lily of the valleys.

TOP

Processed in 0.009204 second(s), 8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