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奏
2007年1月9日下午5点,我们结束对圣徒后裔王子胜的寻访,从高桥乡下长冲村回折几公里,就脱离还算平整的主路,拐入通往田心乡发块村的“糖石路”。所谓糖石路,就是泥巴与硬糖一般的碎石块掺和铺成的单行道,面包车一上去,就如伤寒病发作,嘀嘀哒哒哆嗦。我们也随之哆嗦,并且没完没了。孙医生在后座,在旧衣物的包抄之中,没过一会儿就得起身一次,将造反的旧物口袋镇压下去。而司机小张身子前倾,双臂已夹住方向盘,但情不自禁的嘎嘎磕齿声仍不绝于耳。出于诗人天性,我企图将颠簸化作游戏,不料屁股刚随嘀哒的节奏起落两回,脑顶盖就撞出一包。
尿频也一发不可收,车子平均几十分钟要停一次。在一座接一座枯燥乏味且浮尘飞扬的秃山间如此折腾,骨头散架不提,连肉皮也拉扯得不行了。可孙医生说,他一年要进来好几回!为什么?
太阳缓缓坠落,巨大的光轮像一盆盆血,哇哧泼向交错的峰峦。从前窗望出去,视野内全是紫红的潦泡。对面山坳闪出一辆来车,我车就在这面山坳刹住等候,滔滔尘头席卷腾空,太阳之血刹那被冲淡了。
黑夜接踵而至。寒风顿起。远方有扑闪的小灯。孙医生探头指出,注意了,下头是连续3个急弯,很容易撞车,一定要慢点。我估计马上就到了。不料孙医生接着指出,前方山窝子有家小店,山羊肉不错,我们吃罢晚饭再走。
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泥地,踏上石阶。有点《水浒传》里的黑店味道,随灯影迎出一彝族壮汉,高声问吃几斤?孙医生答先来两斤,多配几种蔬菜。
旋即锅子端上桌,我们就着糙辣椒蘸碟,狼吞虎咽。身旁一大堆彝人在烤火。孙医生客气地招呼:一起过来吃啰。惹动一阵哄笑。
身热胆壮,我们梁山好汉一般继续赶路。好多年没见识过这么黑的夜,跟墨汁似的。我感觉车子嗖嗖插入一个场口,房屋在光柱两边,极鬼魅地闪避。小张说:发块要到了。把坡下到底就是发窝。我不明其意。孙医生解释:彝语。发块的意思为山腰;发窝的意思为山脚。不过我们不必去山脚。而要拐进机耕道,左绕右绕很难走。我笑道:鬼门关都翻过了,还怕进阎王殿么?
夜里9点,我们抵达群山肚脐眼里的田心乡发块村,进入孙医生的得意门生孙庆元的院子。又是一堆人在屋里烤火,孙医生一露面,全部扑出门,那个久别重逢的亲热劲儿!42岁的孙庆元为本地教会医生,极有威信,他当即按孙医生的吩咐,带人每家每户分发旧衣物,喜气洋洋,同过节一般。
忙碌停当已夜深,人逐渐散去。我和孙医生烫罢脚,围火坑而坐。无言,竟也无睡意。我习惯性地掏出录音机说:随便聊聊,就当催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