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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人生

蹉跎人生

我的童年是在风雨漂泊中长大的。六九年弟弟出生那年我不到六岁,爸爸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爸爸是个反革命被关押在一个叫团泊洼的监狱里劳动改造。

妈妈是个教师,由于爸爸的缘故,工作的学校总是不固定。那时是在河北省,还是在天津的郊县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农村学校。不记得我们有一个正式、固定的家,不是住在学校办公室里,就是住在老乡家的小厢房里。妈妈的学校还经常开批判会,批判的对象当然少不了反革命家属。为此,妈妈和爸爸离了婚,划清了界限。我们兄妹四人也全都姓妈的姓。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摆脱“反革命家属”、“反革命狗崽子”的称号。我不记得童年有什么快乐的事情,但总是忘不了被别人欺负时的情景。记得有一次我背着弟弟到街上去玩,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子欺负我,所有的小孩也跟着起哄。我不敢反抗。于是就把弟弟送回家,再回到他们中间,趁着那个男孩子不注意的时候,“啪”地一下给他来了个大耳光转身就跑。这件事恐怕就是我童年记忆中使我最开心的一件事。虽然有很多故事回忆起来令人心酸难过,但好在那时年龄小,理解不了那么多,还不觉太痛苦。

七六年粉碎“四人帮”后,我父亲出狱了。由于长时间的分离,叫“爸爸”很不习惯,所以我们兄妹四人谁都很少叫他“爸爸”。

爸妈复婚后好景不长就开始吵架直到大打出手。爸爸经常下狠手打我们和妈妈。我们含屈忍辱了那么多年,盼回来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粗暴野蛮,真让我们难以接受。于是,心里开始与他对立,“爸爸”二字更是难以出口。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大,发作起来就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手边的木棒、搓板、火钩、煤铲抓住什么是什么。哥哥曾被他一杆面杖打在头顶不省人事。而我也不只一次因看他的眼神儿不对,对他的脸色不好或是盛饭时先递给了妈妈而突遭耳光和训骂。父亲的每一记耳光都是那么的着实有力,不但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也重重地打在了我的心上。

记得一天早上,不知弟弟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用皮带狠狠地抽他,然后让他拿两块砖头跪上去。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痛。因为弟弟是我带大的,我最疼爱他。由于心痛,由于愤恨,也由于害怕,我的全身都在发抖,面部的表情可想该有多难看。父亲指着我说:“你也给我拿砖头跪在那。”妈妈一把把我推出门外,让我快走。我一口气跑到学校,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了很久。上课的铃声响了,我还是无法止住自己的哭声。那一天老师讲课的内容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里一直挂念着弟弟,想着弟弟那可怜的样子而心痛难忍。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既难过又难为情。因为虽然自己有着各种不同的兴趣和爱好,学校的各种兴趣小组里都少不了我,但我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羞于引人注目,怕别人议论我及我的家,但那一次我可真是大大地引人注目了。

更让我难忘的是那次我丢了二斤粮票。爸爸妈妈让我去找,我不肯。因为我知道,那二斤粮票是我从地上拾起来交给粮店售货员的,其实是从我的粮食本里掉出来的,我不知道。我实在是觉得难为情不肯回去要。爸爸就一下子暴跳起来,拿了一根竹坯子没头没脑、没上没下地在我身上发疯地打。打折了一根又拿另一根,妈妈越拦他打得越狠。是我的鬼哭狼嚎和妈妈的拼命喊叫引来了过路人,冲进我们的地震棚拉开了他。我被打得遍体是伤,每一处都像是半个青紫的馒头扣在那里,右眼充血发脓,肿得好几天睁不开。我一个人躲在楼上几天不能上学,心里真是难过极了,抱着自己的双肩一遍又一遍地哭着、唱着:“谁是我的亲人?哪里是我的家?”

像这样挨打的故事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不知多少个。终于有一天父亲再次动手打母亲的时候,我实在按奈不住自己,反抗了。拿起了身边的一把小椅子朝父亲扔过去,嘴里还恨恨地喊着:“你这个反革命!”那一次我被打得几乎不能从地上爬起来,过腰的长发也被揪掉了手指粗的那么一撮。这就是我们的生身父亲,不但没有给过我们一点爱,而且还给我们那么多而深的伤害。我真是从心底里恨他,甚至幻想着用毒药将他毒死,但却没有胆量付诸行动。

我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早早离开家,报考的学校离家远远的,工作单位离家远远的,嫁人也嫁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那只有恨没有爱的家!然而,那充满伤痛的记忆无时不在伴随着我,那抹不掉的阴影时刻笼罩着我的心。

我的第一位先生比我大五岁。他十二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他们兄妹六人生活很是艰难。他小学三年级没有念完就辍学了,随着哥哥去给人家打家具,帮他妈妈养家,也是个苦孩子出身。我们交往了几个月就领取了结婚证书,那是因为他告诉我单位分房子要按着结婚登记的日期排队,也是因为我想要有个自己的家,有人疼我、爱我、给我安慰。可是,我慢慢地发现,自己并不爱他。我感到除了我们都是苦孩子出身共同以外,再也找不出共同点,尤其是看着他那副穿什么衣服都像是外地民工的模样,心里就更是别扭。于是,我又陷入了另一种悲哀与痛苦之中。终于,在我们婚后三个月的一次争吵之后,我下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买了100片冬眠灵,回到妈妈家里吃了。渐渐地觉得舌头变僵了,心里烧得好难受,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在呐喊:“天哪,快救救我!”那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一个人在临命终时的那种对生的强烈渴望。

幸亏妈妈下班早回来,把我及时送进医院抢救。我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当我醒来时,一位医生站在我的床头,用一双大眼睛在注视着我,他告诉我:“如果再晚送来一会儿,人就没救了,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我被先生接回家,开始了我的赖活着。但心里的伤痛与怨恨更深。

我要寻找我的精神寄托,寻求我的救主。于是,我走进了佛堂,祈求那里的神灵给我保佑。可是烧了不少香,磕了不少头,心里的痛楚、怨恨与苦毒却有增无减,反而在工作与生活中积下了不少的罪孽。我们夫妻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大,一直与他过着同床异梦的生活。而吵架打骂也成了我们俩之间常有的事。他比我父亲更高一筹的是常用往地上洒酒精放火或是用消防斧头来吓唬我。可怜我的大儿子便成了我俩的出气桶,一不听话就被打一顿,几乎赶上了当年的父亲打我。

九八年,我终于逃离了这场婚姻,只身来到加拿大。那种感觉就像一根针落在了大海里,但毕竟实现了自己远远离开家的誓言。

后来经人介绍我和MARK相识了,他给了我很多的帮助、理解与关爱,不久我们就结婚了。这一次我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不只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还因为他是一个基督徒。虽然我信的不是基督,但我知道是基督徒的人一定品质不坏。

在我们的新生活里,我常为摆脱不了旧生活的阴影而伤感,也常为想念孩子而落泪。于是萌生了再要个孩子的念头,好让自己有事做,不至于感觉空虚和孤独。或许是受MARK的影响,在这件事上我居然请求的是上帝给我一个小MARK,而不是我那挂在墙上的佛像。果真,我得了个小MARK:Michael。于是,我开始对上帝心存感激。

在小Michael出生前三个月,我先生MARK也亲自把我的大儿子办来了加拿大。他这样做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心情愉快。

虽然这个小Baby给我带来不少的安慰和喜悦,但大儿子又给我增添不少的烦恼和忧虑。他就象一根导火线,时刻引燃我心中那颗埋藏多年而不能清除的炸弹。他的言谈举止常令我联想起他的父亲及家人而心生厌恶。对他的错误和失误我也总不能心平气和,甚至暴怒时像我当年的父亲。父亲与我的悲剧开始在我与儿子身上重演了。我悲观失望不知所措,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连MARK也成了我发泄的对象。

接着更严重的问题出现了。我们刚刚搬进新买的房子,MARK就失业了。生活一下子就出现了危机,再加上孩子的问题越发严重,我的精神也出现了严重的危机,真是觉得活得好累、好厌烦。一天夜里三点多钟了,我还是不能入睡,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去死。”于是我悄悄下楼,拿出刀子放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压下去。就在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Michael在叫妈妈的声音。我顿时浑身发抖放回了刀子。后来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是忧郁症,给我药吃,但我心里知道不完全是如此,吃药根本解决不了我心里的根本问题。

MARK的宽容忍让,理解与关爱常让我感到惭愧。我厌恶自己,不愿意照镜子看自己这张充满愁烦与怨怒的脸。静静思想,自己是个信佛的人,但行为上与MARK有着多么大的反差,我不得不怀疑自己信仰。于是,我决定开始去寻找世界上那位地位最高的真神。

其实是神在暗中一直看着我,引导着我,再次在我的生活中行了一次神迹,让我突然猛醒,这位上帝才是我要找的真神。

事情是这样的,我从朋友那里买了一辆从美国开来的汽车,不曾想在加拿大上不了牌照。朋友说什么也不给退钱。于是这辆车在我家门前趴了整整一年,车胎也没气了。我也无法将它卖给别人。每天看着这辆车心里难过又烦恼。难过的是被朋友欺骗且正在经济紧张的时候;烦恼的是无法处理这辆车,因为政府要我们把这辆车拖出境,拖车费恐怕比车还贵。这件事也是导致我心境失常的因素之一。

去年七月份,我决定回国散散心。临行前的两三个星期的一个中午我陪孩子午睡。忽然心里想:“上帝呀,求你帮我把这辆车的问题解决了吧,好让我的心清净些回中国。”当时的意念很清晰,也很强烈,不知不觉便睡了。突然,门铃声将我惊醒。一个人站在门口问我:“这辆车卖吗?”天哪,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真是让我惊叹!接着又来了第二个人问车的事,这更让我惊叹!因为我的车上什么有关卖车的牌子都没挂。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竟然争着要买这辆车。几天后我将车卖给了第二个人,因为他有一辆完全相同的车,他要用这辆车的部件,不存在牌照的问题。

我怀着惊叹和喜悦的心情,带着上帝给我的最大的恩典:小Michael回到中国。告别了我曾经跪拜的佛像,又带着渴望回到加拿大寻找神的场所。

去年感恩节,我们回到了MARK的父母家,MARK的妹妹带领我做了接受耶稣救主的祷告。当时我如同卸掉了肩上的千斤重担,心也顿觉轻松宽敞,仿佛那时的我已不再是我。

恰在那时,从国内传来了坏消息,说我爸爸不行了,被送进医院。等我回到多伦多自己的家,才搞清楚,我爸爸是被人家打的,脑血栓很严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恐怕看样子最多也就活两个月。我当时在电话里和妹妹说:“活该,他那时那么打我们,现在让别人打成这样,真是报应!”可是,到了第二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奇怪的是,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居然起身跪在地上为他祷告:“神啊,请你原谅我的爸爸吧,尽管他多不好,过去做得多不对,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如果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了。请你看在主耶稣的份上饶了他,让他起来吧!”我当时声泪俱下,跪在那里哭得好痛快。多年来心里的苦毒与怨恨仿佛随着泪水全都倾倒出来。我真的感到从未有的释放。

过了两天,妹妹来电话告诉我:“父亲好了,能下地了。连医生都说奇怪,那么严重的脑血栓好得那么快。”我心中再一次惊叹:“神哪,你真是全能的神!我是一个何等微不足道,内心装满丑陋与苦毒的人,你竟然这样地关爱我,使我不得不归附于你,直到永远!”

如果不是神的大能,谁能将我从那种苦难与罪恶中救拔出来,让我一次次脱离死亡?如果不是神的大爱,谁能给我医治心灵的伤痛,让我得以释放,从而使我一下子就原谅了多年怨恨的父亲?

在神的引领下,我找到了多伦多华夏圣经教会。这里的弟兄姐妹给我很多的关爱和帮助。在我和大儿子的问题上,我也做了深深地思考与反省。有神与我们同在,我相信我们会修复一切创伤,让爱充满我的家!

万分感谢、赞美神——阿们。

2004年4月17日

[ 本帖最后由 以琳 于 2010-4-2 12: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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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以琳姐的真诚见证,读了以后非常感动。

姐姐,我深深相信,耶稣基督会来亲自掌管你的生活,从今以后,你的人生将会不再蹉跎!
I am the rose of Sharon,and the lily of the valle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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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用心灵和诚实写成的见证,加入精华,且是精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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